约10平方米的办公室,除了电脑桌、书柜、沙发之外,已然没有一丝有生气的物品,这般冷清似乎是在感伤故人的别离。唯有电脑桌旁一张合影照片勾起了熟知他的人的许多回忆。
“张总要是对自己稍微好点,现在就还能在这继续办公呢。”身旁的人念叨着。在这张照片里,我们看见张生贤这个温和敦实的汉子,手拿着奖状,嘴角微微抬起,憨憨地笑着,眼神里透着一丝淡然。
就在去世前一个礼拜,张生贤病床前还放着《广东省小流域综合治理工程初步设计报告编制指南》的初稿,不断地修改、完善,直到生命最后一刻。2013年6月29日,心脏支架手术做完没多久,张生贤因为心心念念想着工作,就跟家人说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在他的坚持下,上午办完出院手续就回家了,下午突发心肌梗死。
张生贤,一位平凡的高级工程师,就这样走了,带着对家人、对工作、对同事的爱和不舍。同年12月,张生贤荣获广东省2013年度下半年“广东敬业奉献好人”称号;2014年1月,中共广东省委追授张生贤“广东省优秀共产党员”称号。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把黄河水引到村里来”
张生贤出生在甘肃省白银市靖远县北滩乡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全村饮水和灌溉用水都靠一眼山泉解决。尽管黄河从靖远县穿过,但对于深山的乡亲来说,黄河水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及。
“老张以前跟我说,小时候,有一次他给家里放羊,走了很久,第一次看到远处的黄河,他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当时,他就暗自许下一个心愿,等他长大了一定要把黄河的水引到村里去,让乡亲们不再为水发愁,不再靠天吃饭。”张生贤的爱人刘亚菽,清楚地知道丈夫的志向。
1978年,张生贤高中毕业正赶上全国恢复高考,他成了北滩乡第一个大学生。当老师问他准备填报哪所大学时,他毫不犹豫地说:“水利院校!”问到原因时,他说:“我想将来用自己学到的技术把黄河水引到北滩来。”张生贤终于得偿所愿,成为武汉水利电力学院农田水利工程专业的一名学生。
1985年7月,张生贤研究生毕业,因成绩优异,被分到了湖北省水科所工作。毕业进大城市,这让很多同学羡慕不已,可他心里却总有一个未了的心事:引水到家乡,让乡亲们不再为水发愁,什么时候能够实现呢?优美环境和舒适生活没有让张生贤动心,他最终鼓起勇气向领导提出调回甘肃老家从事水利工程设计的想法。1989年9月,张生贤调回了白银市水电设计院工作,成为当地有史以来第一位具有硕士学历的科技工作者。
实现自己心愿的机会终于来了。20世纪90年代初,领导安排他参与兴电灌区续建配套与节水改造项目的设计工作。他一方面抓紧时间深入实地调查研究,了解当地用水需求;另一方面,积极向有关领导和水利专家反映当地群众用水情况,并提出解决方案。在项目审查会上,他通过水量平衡计算和科学分析论证,大胆提出灌溉规模从15万亩扩至31万亩的建议方案,力主把兴电灌区从中型灌区提升为大型灌区。由于他所提方案论据充分,科学合理,又切合实际,得到了与会专家和有关部门的认可,项目上报到水利部后,很快获得国家立项和资金支持。工程启动后,他又经常翻山越岭,深入施工一线勘查地形,不断调整完善引水方案,满腔热情地投入到工程建设之中。扩建改造完成后的兴电灌区,使靖远县几个主要产粮区彻底结束了靠天种粮的历史。
张生贤终于实现自己的愿望,把黄河水引到家乡去了。
“做事情,要勇于承担,要尽心尽责”
一年四季总是穿着一双凉鞋,平时很少看病吃药,200多斤重的东西,他能一口气扛上5楼。在许多同事看来,张生贤体壮如牛。但是在共事过程中,大家才慢慢了解到,他有严重的恐高症。
“张总虽然有恐高症,但是面对工作,他总是会尽力把事情做到最好。”62岁的王穗康离开工作岗位已经2年了,在得知张生贤病逝之后,特意跑到设计院回忆起与张生贤的往事。2004年2月,张生贤作为引进人才,从甘肃省水利水电设计院调入广东省水利电力规划勘测设计研究院,从此与王穗康成为了同事。
韩江东山水利枢纽属于韩江干流的第二个梯级电站,位于广东省梅州市丰顺县,是张生贤参与组织设计的工程之一。2008年8月初的一天上午,9点左右,已经调至设计院工程咨询部的张生贤出差专门绕道来工地看施工情况,让在工程现场的王穗康惊诧不已,因为这个工程现在已不归他负责了。“只要电站施工建设没有完,我还是放不下心来。”连茶水都还没来得及沏,张生贤就急着拉王穗康一块去工地。
在不到500米长的围堰堤上,张生贤用了半个多小时走了几个来回。走到拦河闸已经11点多了,此时烈日当空,天气酷热,他又要求上拦河闸启闭室的排架上面看看倒悬体有没有加钢筋。启闭室排架有10多米高,上下只有简易的施工临时爬梯,人走在上面都感觉到晃晃悠悠的。“走到爬梯口时,我正想说他既然有恐高症,就不要上去算了。话还没出口,他的右手已经搭在我肩膀上,如要绑架劫持我一样,我们不上也要上。”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王穗康仍是佩服至极。一上到排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整个工地好像蒸笼一样。一边是炽热的阳光,一边是密不透风的安全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脸上往下流,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但张生贤完全没有感觉,仍在认真地检查梁板钢筋,直到看见倒悬处确实加了钢筋,他才露出满意的笑脸。
“当他上爬梯、下斜坎或者下楼梯时,他的右手都会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整个人的力量基本压在了我身上;左手时不时捂住胸口,大口喘气。这时我才发现张总的恐高症真是很厉害。”面对张总如此负责地对待工作,王穗康已经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敬佩。
“别人工作是为了生活,而对他来说生活就是为了工作。”在同事们的眼中,张生贤工作起来是没有作息时间的。在办公室加班,经常是保安来催促要关灯,他才知道自己该回家了。
01:40,02:13,04:11,05:03……在水利普查期间,张生贤编译的几十张数据审核模板文档自动计时都定格在了这些时间。看着一张张原始电脑记录,设计院副院长滕军感动不已:原来每一个程序的编写,张生贤基本是在深夜或凌晨完成的。而这一切,他却从未向领导提起过。当滕军叮嘱他要注意休息,不要加班太晚时,他却说:“习惯了,没事的。”
“做事情,要勇于承担,要尽心尽责。”这是张生贤常对同事说的话,而他自己都先行做到了。
“干工作要严谨,但更要有创新,要‘实干+巧干’”
“张神仙”,是同事对张生贤的昵称。这不仅是因为“生贤”跟“神仙”谐音,更重要的是在同事们眼中,他有着“神”一般的技术水平和创新能力。
在很多人对Excel还很陌生的时候,他却已经应用自如。为了确保隧洞设计中的洞径计算精度,减少工作量,他在甘肃省设计院工作时,还总结摸索了一套更加简捷可靠的洞径计算方法。至今,甘肃设计院的技术人员仍在应用这套方法。
1992年,张生贤在工作中发现设计人员制图时,采用图板、丁字尺、三角板等配合使用很不方便,效率不高,操作也很辛苦。他经过一番认真思考、琢磨后,大胆提出将丁字尺与图板结合起来,设计制作一个高效作业台的想法,并很快研制出轻便型组合式制图板。样件完成后,他又组织人员反复试验,终于使当初的设想得以实现。1993年,该项成果获得国家专利。
2000年7月,张生贤从白银市水电设计院调到了甘肃省水利水电勘测设计院。工作不久,他凭借扎实的专业功底,很快成为水电站工程设计的业务骨干。2000—2002年,他先后担任了黑河龙首二级(西流水)水电站工程和小孤山水电站项目负责人。西流水水电站坝址地形奇特,是国内第一座采用辉绿岩堆石筑坝材料的面板堆石坝,工程设计施工难度很高;小孤山水电站是甘肃省水电建设史上第一座完全地下式厂房。张生贤带领他的团队跋山涉水进行实地勘测,反复优化设计方案,填补了该院设计史上的技术空白。
2010年,全国开展第一次水利普查,张生贤作为技术负责人抽调到广东省水利普查办参加普查工作。面对普查初期上报的370多万个清查对象和繁多的表格,张生贤体会到了专家审核数据的辛苦。面对随后会不断更新的庞大数据,张生贤也意识到了数据质量把控的重要性。如何解决专家审核数据的劳动强度问题?如何把好数据的质量关?如何指导县级普查员准确地填写普查表?一个个问题开始在张生贤的脑袋里打转。
有了想法,张生贤说干就干。他白天出差下基层踏勘现场,收集第一手资料,晚上着手研究审核软件系统。一个个不眠之夜,他在不断地计算机里导入和察看数据;一个个周末时光,他在电脑桌上编写审核程序;一个个节日假期,他在验证着程序的准确性。2011年的除夕之夜,本该是家人团聚庆贺的时间,但晚饭还没有吃完,张生贤就说要回家去处理事情。好不容易和爸爸能呆在一块的儿子更是不高兴了:“老爸,你怎么总是这么忙,春节都不休息?”面对儿子的不满,张生贤满怀歉意:“真对不起,爸爸要赶回去工作,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再好好陪你们。”其实大家都明白,张生贤又去研究他的软件系统去了。就这样,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张生贤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水利普查的数据大海中遨游,在数据中寻找着规律,在规律中寻找着审核程序的突破口。2011年11月底,张生贤研发的水利普查审核软件包终于面世了。它汇集了35种程序,涵盖了广东省6个专项所有普查表,数分钟就完成了全省普查数据审核。
“太好了,这可以为全国水利普查工作节约一个多月的时间!”2012年2月2日,春节刚过,国务院水利普查办副主任庞进武在听取张生贤的普查数据审核辅助系统汇报后,拍着他的肩膀高兴地说。在之后的一个月内,张生贤及研发团队常常加班,不断完善软件包的程序。3月5日,审核辅助系统在国务院水普办网站挂出,作为第一次全国水利普查第一个专用审核软件,在全国使用。全国32个省级、358个地级及3500多个县级水利普查机构,安装了该审核辅助系统达3.65万套,审核操作47.8万次。2013年3月,该系统获广东省水利科学技术一等奖。
“张总的技术水平真的是太神了,经常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与张生贤共事过的同事经常这样夸赞他。而在张生贤看来,“干工作要严谨,但更要有创新,要‘实干+巧干’”。
“没事的,你去做吧,有什么问题就找我”
对于曹宇来说,张生贤不仅是他的领导,更是他的老师。2004年,他被调到水工二室三组工作。初到岗位,对于之前学农业建筑工程专业的他,一时难以适应目前的工作。时任组长的张生贤了解后,就鼓励曹宇边工作边学习水利专业的研究生课程,还为曹宇打气:“不要怕,我来给你辅导。”2007年,曹宇从水工二室调到资环分院工作,一个全新的工作环境和内容,使他心里又是一阵迷茫。“张总当时见我每天愁眉苦脸,又鼓励我在新的工作环境里,遇到困难不要气馁,并建议我去报考相关专业的博士继续学习。”谈起当时张总对自己的关怀时,曹宇时有哽咽。
丘保芳是2005年7月大学毕业之后与张生贤共事的。在丘保芳眼中,张总会给每个人锻炼的机会。2007年6月,张生贤让刚工作两年的丘保芳去负责一项大型水利枢纽的水工设代工作。丘保芳对自己领这项任务稍显胆怯:“我刚毕业没多久,又没有经验,行吗?”“没事的,小丘,你去吧,有什么问题就找我。”就这样,不管上班时间还是休息时间,张生贤都会耐心地给她讲解各种问题,丘保芳终于放下了思想包袱。
在同事们看来,张生贤有一种大哥风范。当组里每受领一项新工作任务时,他总是自己先去熟悉工程技术规范和要求,提前起草总体方案,揽下重活、累活。当寒暑假期间同事将孩子带到办公室时,面对孩子的吵闹声,他没有阻止和反对,而是对她们说:“我的办公室大,我来帮你们带小孩。”当晚上集体加班时,他又会安排一些水果、牛奶等,为大家补充体能。
张生贤是一个关心、爱护同事的人,而对家里,他也有满满的爱。2005年年底,张生贤带着项目组在梅州的工地上一待就是几个月。春节快到了,几个年轻人提出:“张总,你去年也没回家过节,这次就让我们留下来值班吧!”他却说:“谁还不知道,你们的父母早就想你们了!谁也别争了,春节我来值班。”当同事们都陆续走后,他给妻子打电话,说春节工地走不开,今年又不能回广州过年了,希望妻子能带着儿子来工地过年。那一年,他们全家在工棚里度过了一个简朴但又温馨的春节。
“与张生贤有几次出差到北京,常听他聊起在北京读大学的儿子。可以听出,儿子是他的骄傲。”张生贤生前同事黄俊龙回忆道。张生贤离世后的办公室,虽然已经冷冷清清,但在电脑桌抽屉里,张生贤珍藏的儿子五年级的语文课本仍在静静地躺着。
“学一分退让,求一份宁静”
这是张生贤的座右铭。在生活中,他淡泊名利、乐观豁达的风骨更是很好地演绎了这句话。
在甘肃工作的时候,工资很低,经常有要不到设计费的情况,同事们偶尔抱怨,他就让大家把眼光放长远些,别总觉得吃亏,要不到设计费就当练手,设计做得好有了口碑,自然会接到更多项目,会有更大市场。
2013年3月,水利普查数据审核系统获得一等奖,奖金20万元。张生贤作为水利普查数据审核系统研究过程中的主要负责人和研究者,基本承担了2/3以上的工作任务。当领导让他划分奖励的时候,他就一直说:“其实真希望不要奖励,奖励会让这个事情复杂,我只想把这个工作做好。”之后,在他上交的奖金分配方案中,他只给自己划了1/10。
在工作中张生贤是淡泊名利的,而在生活中他更是乐观豁达的。在许多人的印象里,张总浑身上下都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精力充沛,所以都以为他身体很好。王穗康在刚听说他有恐高症的时候问过他一次,他笑着说:“小问题,没什么的!”
张生贤长期心脏不太好,三条心脏动脉曾有两条堵塞,一条狭窄,但他一干起工作来,总是会忘记病痛。2013年6月,在第二次心脏支架手术做完后,领导和同事们关切地询问他的病情,劝他好好休息,他竟笑着说:“这好比灌区上方有塌方,堵塞了部分渠道,过流能力有所下降,放置支架就是扩宽渠道。现在渠道扩宽了,灌溉也就有保证了。”在别人看来生死攸关的手术,张生贤没有丝毫的畏惧。
许多人知道张生贤一年四季一双凉鞋走天下,却不知道他是因为小时候没鞋穿,光脚在雪地里走,造成天越冷脚越热,穿其他鞋腿疼,根本无法走路;许多人知道张生贤没有喝水的习惯,却不知道他是因为小时候家里太缺水,太知道水的可贵了。
情系水利终无悔,苦乐年华写春秋。张生贤在平凡的岗位上用一生与水结缘,也用一生书写了自己的敬业人生。
(中国水利报社 樊弋滋)